close

李易將兩則死亡消息的剪報裝進資料夾中,微笑地交給我:

「馬可兄,麻煩你幫我查查這兩位不幸過世的先生女士生前背景,我想知道他們是否有後人,也想知道他們生前做什麼,生活怎麼樣。」

「叫我馬可就可以,你要我查兩個死人──」不能這麼粗魯,「查兩位剛過世的,先生女士?」

「您記者出身,這方面一定很在行。」

「他們是李先生的親戚、老友?」

「可能,我只是懷疑,要是您能查出他們詳細的資料,我才可以確定。」

「一位在北京,一位在香港,還蠻遠的。」

「有點距離,費點事。」

說著,他從黑色的皮質斜背包內取出一個信封,兩手各捏住信封一角遞給我。

「裡面是預付的一些費用,要是不夠,請隨時告訴我。我的名片也在信封裡。」

我打開信封,有張沒抬頭沒畫線的銀行本票,金額是二十萬元。靠,我四個月薪水,七個月的失業救助金。還有張名片,沒頭銜、沒地址、沒信箱,正中央楷書的李易兩個字,左下角是由上而下國字寫的手機號碼。

「想必得飛去香港、北京一趟,機票和住宿交通餐飲費用,請告訴我數目,不用發票,我再付給您。預付二十萬夠嗎?要是不夠,隔兩天我拿現金給您。」

一開始還覺得這個調查案很無聊,現在逐漸有點趣味了。

「李先生,北京的洪飛死時五十九歲,香港的卡蘿劉死時也將近六十歲,就現代人來說,遠在平均死亡年齡之下,真巧。」

「對,馬可兄,果然是記者,一下子就看出裡面的蹊蹺,還有呢?」

「他們都留下不少財產,全捐給慈善機構。」

「再來,再來。」

「都沒有親友、後代,也沒有繼承人。」

 

 

結果我去不成北京也去不成香港,更別說倫敦了。一位叫做吳馨平的五十多歲男子被人發現死於深坑一條縣道旁的樹林裡,身上共計十七個刀口。

之前我打了電話給香港月亮報的老朋友阿傑,他也是老社會,替我去查了查資料,他說Carol Lau果然留下許多疑問,香港各醫院沒有她的出生資料,劉老太太堅持她生於西營盤醫院,翻遍檔案就是沒有,當初她律師幫她辦身分證時就卡在這裡,因此只能辦長期居留。她死的那天有鄰居見到位老先生去拜訪他,不過沒確切證據,目擊者說,長得很體面的老先生。

「還有一件事,」阿傑說,「她的先生根本沒有資料,在香港既沒出生證明也沒居住過、繳過稅的紀錄,看起來她沒老公恐怕是真的。奇吧,只有一個可能,她是人家小老婆,如今年紀大腦筋糊塗,以為情夫就是她老公了。」

蹊蹺的事情不少,她從倫敦回香港的旅程很波折,警方查了她的護照,她拿的是英屬維京群島的護照,從維京群島的首府羅德城飛到同在加勒比海的千里達待了一個月,再轉到巴拿馬,這次待了兩個月零五天,而後飛邁阿密轉機到加拿大溫哥華,只停留八天即飛香港。

至於倫敦到維京群島的這段旅程,空白。

「大佬,這沒什麼啦,她說不定有好幾本護照,用英國護照到維京群島,再用另一本護照到香港。我問過警署,她從倫敦出境到在香港入境,前後花了九個月,愛旅行呀。」

我不反對有這麼多時間和金錢到處旅行,不過她可以留在維京群島、溫哥華或其他任何地方,Carol Lau明明在香港什麼親人也沒,甚至不是香港人,幹嘛非得回香港?

連絡到北京的同業寶華,她一年內換了三個工作,工錢由六千人民幣跳到一萬一,媒體多的地方,記者生存空間大,可是她對洪飛的新聞一點興趣也沒。

「沒內容,炒不起來,我沒空幫你找資料,要不然你上人民網、新浪網瞧瞧。喔,那個密室殺人怎麼解決呀,公安單位發現那根掛在門後的大鐵栓是自動的,一關門或是一鎖門,它就從門框那裡掉下來卡住門。至於誰打電話報警,不重要,法醫鑑定過,洪飛心肌梗塞,自然死亡,誰打電話都不能改變他的死因吧,按照你的疑神疑鬼,得有個人,他有洪飛家的鑰匙,進去後把睡在床上的洪飛從溫暖的棉被裡抱出來,硬拉著他兩隻腳往冰冷的地磚上按,讓他心肌梗塞。天底下有這麼殺人的嗎?」

「北京警方已經結案了?」

「不結案,把屍體擺在冰櫃裡等過年放鞭炮,看能不能把他嚇活過來?馬可,這事沒什麼好追的,喂,我們南京那位陳光標大善人不是到台灣發紅包嗎,你失業,有沒有去領一個?」

「他對失業記者沒興趣,嫌我們不夠窮。」

「啊對,你幫我去採訪一下,看看台灣人對陳光標的反應怎麼樣。」

「領到錢的叫好,沒領到的開罵。不缺錢的罵他捐善款像發御賜黃馬掛,皇恩浩蕩;急著要錢過年買米下鍋付孩子學費的,贊他及時雨宋江,本來乾旱求不到雨,現在送來一條淹過河堤的大江。不都這樣。」

「這樣好了,你是我見過牢騷最多的人,乾脆採訪你,讓你講個夠,記得傳張你的人頭照片給我發稿用。」

「下星期我可能去北京。」

「你來惹人嫌,誰有空侍候你,好好在台北待著。我開始錄音了,三,二,一,馬可先生,您對陳光標年前在台灣發紅包的事情,感覺如何?」

「我呀,感覺像北京烤鴨空運來台,鴨皮鴨肉全分光了,剩下鴨架子也不肯給我,說要熬湯煮粥,只同意我進廚房聞聞香味祛寒。」

「很好,馬可,咱們視訊連線也能聞到你口腔裡有股陳年醋味,挺酸的。」

結果,一切仍原地踏步。但吳馨平只剩兩隻穿著慢跑鞋的腳伸在樹林外,記者拿著麥克風哇啦哇啦講了一堆「警方的這個動作」、「死者基本上」,我留意到他用蓮花指握著麥克風說:

「外套口袋裡的身分證上顯示,死者名叫吳馨平,今年五十七歲。」

暫時沒空吃烤鴨出氣,我得求老宇洩露點這宗殺人案的詳情。

arrow
arrow

    我是張國立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