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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姻是女人的風險,男人的套房

       小貝的母親是個新竹上來的純樸客家婦人,提到女兒,她哭著說:「三個女兒,前兩個都嫁人,就是她最漂亮也最讓我擔心,每星期坐巴士來台北,收拾她房子,擔心她沒吃的,做一鍋梅菜燉肉提上來,希望把她養胖點,沒想到發生這種事。」

她對女兒的交友情況不是很瞭解,見過陳一平兩次面,聊不到兩句,小貝就把他推出門。老媽問她什麼時候嫁人,就嫌囉嗦。女兒都繼承她們爸爸的個性,脾氣大,沒耐心。

出事後,貝媽媽由大女兒陪著來處理小貝後事,得等法醫檢驗完才行,警方也有疑問要再問問,她便住在木柵的表姑家,平均兩天來分局一趟問進展。令老宇好奇的是,她並不恨陳一平。

「沒有和他多聊,可是他看我女兒的表情不像會殺人的樣子。」

殺人有什麼樣子?

我也在分局,大家都知道我剛失業,買咖啡、珍珠奶茶、便當都有我的份,說是公積金,這筆錢原先用在請位附近的歐巴桑中午為執勤警員做飯,有時也用在照顧因失憶找不到回家路的老先生老太太身上。我屬於失憶類。既然他們想做善事,我乾脆在刑事組打地舖好了,省房租。

「不成,別把我們這裡當公園。」

小貝在士林開了間店面很小的精品店,賣些從國外批回來的年輕女孩衣服。我去捷運站附近的幾排小店兜了幾圈,看起來利潤很高,但房租也高,一個月東減西扣能賺十萬就不錯,她怎麼買得起中山北路三段的房子。

銀行拒絕提供客戶資料,我只問出房屋所有人和償還貸款人可以是不同的人。

「很多夫妻買房子,房地產在妻子名下,還貸款的是老公的名字,很正常。我們也喜歡丈夫還貸款,他們大多有正當職業,收入也比較高。」

銀行小姐笑嘻嘻地看我,是不是該對她說,YY和我吵架那天也這麼說——嗯,用詞不同,意思絕對相同。

「現在女生沒房子不嫁,離婚率這麼高,沒保障,誰願意冒險。」

婚姻對女人,算是風險事業,對男人,則是股市的套房命運。

老宇聽了直笑,「不是每個女人都要房子,我妹妹就不要,她自立更生,在通化街有房子,在香港有銀行的投資帳戶。她說,男人才是最不牢靠的基金,像彩券,開完獎就成廢紙,連擦屁股都不行。」

銀行買檢察官的帳,老宇東問西問,銀行私下告訴他,付小貝房子貸款的是家設在天母的金融服務公司,說穿了就是放放高利貸,客戶需要也提供人頭的地下金融公司,很多的後台是黑道。不是到酒店圍事、去拒絕都市更新的釘子戶家前站崗的小黑道,而是扮演過路財神抽個一、二十趴稅、圍政府標案的大黑道。

查不下去,付貸款的人頭去年被削進警察局,能用恐嚇、強盜、販毒、違反槍砲彈藥十幾項罪名起訴,本來已收押,沒想到突然間以五十萬交保,接著人便消失,可能在雲南某個小縣,也可能在西貢新開的大酒廊。銀行不在乎,每個月的貸款利息準時匯入就好,再說房價炒得天高,萬一停繳貸款,銀行有第一順位抵押權,賺棟房子再炒炒,又能多賣百來萬。

背後有人包養小貝。看起來不是陳一平。

誰包養小貝和命案沒什麼關係,殺人的幾乎百分之百是陳一平,就等著突破他心防簽名畫押。

等待,我跟老宇到分局後面小防火巷內抽菸,如今所有政府單位內部都禁菸,少了以前刑事組天花板上盡是煙霧,下面條子罵人、妓女喊救人、被害人家屬衝進來砍凶嫌的熱鬧氣氛。

「我想我七十歲會成菸毒販,到時候香菸一定列為違禁品,你年輕,早點戒了,充其量胖個二十公斤。我沒辦法,說不定搬到中央山脈,搞個毒氣室,誰想抽菸來跟我買入場券。」

老宇除了菸就是酒。

「怎麼樣,晚上找間餃子館,喝兩杯酒,消消體內的尼古丁毒素。」

他真能自我安慰。

「不行,我要回家。」

「你又回家做飯?不會吧。喂,小馬,失業沒什麼了不起,再找工作就是了,別把腦子搞壞。還有,哪天帶我去看賀蘭呀?」

順路,我送小貝母親去坐捷運,過中山北路就是淡水線的中山站。她不肯,說才一站,寧可走到火車站前坐巴士回木柵,省一張捷運票錢。她上了巴士,我轉頭搭捷運去士林,心想那家金融服務公司透著點邪門。

公司不大,在中山北路六段一棟舊公寓的一樓,不探頭進去看,以為是房屋仲介公司。屋內擺滿辦公桌,每張桌面上有電腦和電話,就是沒職員。更玄的是,他們用的還是後面挺著大屁股,搬起來能折斷幾根骨頭的舊型映像管螢幕。

我敲玻璃門,沒人應;我咳嗽,沒人應;我喊「有人在嗎?」這才出來一個理平頭穿圓領汗衫配黑西裝,嘴角銜根菸不像賣房子的職員。

他沒客氣迎上來請我坐,也沒問我要喝茶喝咖啡,或起碼回到上個世紀問我要不要來根菸。他說,你幹嘛?

幹嘛,總不會是找老宇他妹妹。我說這裡有什麼服務?能不能借現金?

他繼續用力瞄我,朝裡面喊了聲,又出來兩個穿黑西裝的大漢,其中一個指著我說:

「你警察喔,哪個管區的?」

在警局待久,老跟三組的刑警混,渾身上下沾了一股條子味,沒兩三年,洗不乾淨。

我的經驗是,如果沒辦法拐彎問,不如直接問,說不定跑出個呆子說,我們放高利貸,利息三分,先扣前三個月利息。我直接秀出紙上抄的小貝地址問:

「這戶房子的貸款利息是貴公司代付的嗎?」

三個人拿著紙條進屋裡商量不到一分鐘,出來時變成五個人,領頭的長得像陳松勇三十歲時的模樣,就差腰部圍條布兜、腳上穿雙柴屐。

「不是警察?幹什麼的?想來買檳榔啊。」

黑道這幾年流行把子彈當檳榔,把手槍當蠻牛?

我摸出以前名片遞上去。

「記者?來我們這裡做什麼?去去,不接受採訪。」

記得阿仙教過我,遇到黑道別耍狠,但可以耍賴。天底下沒有人不怕煩的。

「我的朋友對這間房很有興趣,本來都已經和屋主談好要買,沒想到前幾天屋主死了,付的訂金不知怎麼辦,所以才要找付貸款的人談談,看是繼續交易還是還我朋友訂金。」

謊言是跑新聞的必要之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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