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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把回憶遺忘在酒吧間》     張國立

 才推開酒吧門,便聽到一串的笑聲,酒保老五也猛朝我招手,我順著他的手勢望過去,角落裡幾張一圓桌已拼在一起,是賽門出的主意,把大學同學會搞進了酒吧間裡來。

 我先已喝得七八分,憑良心說,我還真不想來,同學會常帶給我痛苦,男同學聊來聊去話題都兜著事業轉,我這個老在流浪的人,根本插不進嘴,而聽他們談,又覺得挺無聊。至於女同學,談的不是她們老公就是孩子,我更插上嘴。我之所以來,是因為多年不見的海倫從美國回來了,而且賽門在電話中還神秘兮兮的說:來唷,聽說海倫仍沒嫁,是不是還在等你呀。

 和海倫在大學裡交往了兩年,直到畢業,她去了美國念書,我則沒去,開始又是航空信件又是長途電話,沒幾個月,也不知誰先開始的,電話少了,信少了,半年之後,彼此的消息更得透過同學才聽到一點。哎,謀殺愛情最好的凶器就是相隔五千里

 海倫真的在座,她靜悄悄的坐在一邊,我原以為她不認識我了,直到突然看到熟悉又很陌生的眨眼,才醒悟,海倫果真回來了。

 女同學們有家的相繼提早離去,只剩下大珠、海倫。大珠扯著嗓子述說她兒子成長的經過,說著說著,大珠竟莫名其妙的哭起來,我看著她絲毫不掩飾的任由淚水往下淌和咧開的嘴,奇怪,她的婚姻一向很幸福,有什麼好難過的?

 大珠偎在海倫懷裡哭了二十來分鐘才收住淚,她說了句讓所有男同學無從回答起的話:

 「對不起,我忽然想到從前,學校時候我們什麼都談,怎想到我如令除了老公和兒子,什麼都不懂了,我好像被封閉在家裡,和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絕,是不是讓你們覺得很無聊?」

 我們不約而同的把頭搖得像門外河邊的柳樹條。

 大珠也回去了,她最後仍得回到她自己的世界,我想,雖然她有抱怨,但顯然她滿足於那個叫家的小世界,至於她剛才的哭,不過是偶而探頭向窗外望了一眼,風把砂子吹進她眼睛罷了。

 男同學終於鬆了口氣,回到他們最拿手的話題,關於生意,關於收入,關於升遷,關於公司未來的發展,我躲到一邊低頭喝悶酒,不知什麼時候,竟有一隻細嫩的手握上來,是海倫,她說,當年你為什麼沒回我的信?我說,不對,是你為什麼沒回我的信。

 我們倆都怔了會兒,然後相視的笑起來。沒錯,誰記得那麼久遠以前的事,而即使記得,又重要嗎?

 「別談情說愛,」賽門的酒杯冒在我和海倫之間,「我們這群男人日子越過越回去,你看,聊來聊去全是公司,不像你們,多浪漫。」都不見了,和大珠也差不了多少,想起以前在校園,天南地北,多少的夢想多少的野心,如今整顆心只繫在何時會加薪上面。

 「人哪,」大寶說,「三十歲以前天天進化,三十歲以後天天退化。」

 男同學也開始唏噓起來,也相繼的離去,有的明天一大早要開會,有的還得趕回公司去打報告,有的得回家抱孩子。最後只剩下我和海倫兩人,賽門臨走時拍拍我的肩膀,「只有你們,除了過去和現在之外,還有點殘存的夢吧。」

  我和海倫繼續喝酒,不知不覺喝光了一整瓶的威士忌,也不知不覺的說完彼此失去連絡後的日子,塵封已久的感情在酒精的催化下逐漸的起泡、發作。我想,如果當年她沒有去美國,我和她會有什麼樣的今天呢?

 「我怎麼曉得,」海倫笑起來,「說不定我和大珠一樣的聊兒子,你和賽門一樣的抱怨老闆沒調薪。」

 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我正和海倫在一起。酒保老五又向我招手了,他指指牆上的鐘,竟然都快三點,酒吧要打烊了。我沒來由的問出一句讓自己悔恨不已的話:

 「你什麼時候回美國?」

 海倫沈默下來,她看著我許久才說:

 「後天。」

 是的,她終究還是要回美國,記得許多年前我送她去機場,似乎是星期五,今天星期幾

了呢?星期三,海倫說,她又是在星期五走,刻意的,當初她是為了讓自己到了美國正好有兩天假日可以熟悉環境,這次選在星期五,則是想在回到紐約後可以有兩天假日讓自己緩和一下情緒,畢竟這次她去美國後第一次回來。

 我們一起步出酒吧,夜風迎面撲來,我冷不防的驚醒過來,是的,海倫最終仍要走的。我送她上計程車,連擁抱也忘記,過去忘了太多的事,現在依然忘了許多事。酒吧裡的時空居然是靜止狀態的,所有的回憶只存在於威士忌與冰塊之間,然後慢慢的,慢慢的,融化成連一丁點酒味也沒的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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