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像汽球》

  凌晨一點是個喝酒的關鍵時刻,能夠清清醒醒的過了一點,也就說明該是回家睡覺的時候了,如果在一點前便趴在吧台上,明晚再來喝吧。

 對彼德來說,一點以前仍未找到按他的說法,「談心」的對象,他一個星期的人生都將籠罩在陰霾之中,如果找到,則有生存的動力。大家都當彼德是白痴,他竟然把人生擺在酒吧裡,能不白痴嘛。再說從我們認識他開始,他都沒成功過,換句話說,他的人生不是陰霾,根本是宇宙的黑洞。

 後來在個十二點五十七分的夜晚,彼德找到了他的真理。

 我那時想,在酒吧認識的女人,能當真嗎?而且是喝到十二點五十七分的女人。

 真理叫做婉婉,最初我們都為紅色短裙下的美腿驚艷,不過幸好我們都還清醒,直到彼德冒失的跑去問她,小姐,一個人嗎

 人是難以預測的動物,彼德期待了三十年的靈魂竟在一夜之間得到解脫,他說那晚他和婉婉走出酒吧之後,在中山北路上閒逛,從林田桶店走到美術館,再從足球場走到棒球場,走到天都快亮,婉婉忽然對他說,人生沒有倚靠是痛苦的事,彼德猛點頭,第二天起兩人便不再出現於老五的酒吧了。

 我想彼德和婉婉找到彼此應該是好事,我想愛情也有個凌晨一點,大部份人都挺不過一點,一旦挺過了,也就豁然開朗。我找彼德吃中飯,在麵館內,所有陽光聚焦在彼德臉上,他用充滿信心的口氣說,他和婉婉彼此都找到倚靠。不過愛情的意義真的只是倚靠?

 彼德是這麼回答我的,他說愛情分成幾個階段,很年輕的時候,愛情是汽球,拼了命的往裡面吹氣,吹呀吹,等汽球變大,一不當心,卻見汽球離手飛上天,抓也抓不回來。年紀稍微大點,愛情是香水,似有若無的味道,勾得心頭癢癢,但怎麼用力的嗅,嗅進鼻子裡,嗅不進心裡。再大點,愛情是強力膠,想把膠抹在對方身上,等兩人黏在了一起,又忙著去找刀片,去找化學品,設法把膠水給刮掉、溶掉。再大一點,愛情是紅燒肉,吃兩塊,香又滿足,吃了一鍋,膩得想找水喝。

 我沒耐心,我說,那你這回的愛情是汽球咧,香水咧,強力膠咧,還是紅燒肉?彼德幌起梳得油光光的腦袋說,是套環。

 套環?沒錯,彼德說,像兩個環,能套在一起,如果不懂得絕竅,解不開,懂的人,想套就套在一起,想解也就解開。不是說倚靠嗎?也沒錯,彼德又說,舉目無親,風雨交加的時候,知道地球上總有個人在等自己,往那港口內一躲,紅塵俗事皆關在外頭。彼德咬著牙說,這是倚靠,這是套環。

 為什麼跑到酒吧去找個冷冷的套環?彼德得意的甩甩額頭上染成金色的一撮毛,他說,在酒吧裡幌到半夜一點的人,哪個不寂寞,哪個不茫然,又哪個不困惑啊。

 好,我也花點時間喝到一點,找找我的套環和我的倚靠。

 

 我喝到十二點二十八分就找到了真理,人生如浮雲,原本期待晴空萬里,莫名其妙來了朵雲便罩在我頭頂。她說她叫小蘇子,我說我叫大張子。我問她一個人來酒吧為的是什麼?她倒也直接,她說想找個男人陪她喝兩杯伏特加,她要冰的,用冰庫內拿出凍得霧霧的玻璃杯,再加入從冰箱拿出的伏特加,一口喝乾。她說這叫愛情,透心涼。我不懂她的意思,但我也向酒保老五要了一杯,果真透心涼,少了伏特加原來的嗆味。

 我正想,接下來也該約小蘇子去逛中山北路?一路走到陽明上看日出去?沒料到彼德神色慌張的跑進來,他便把我拉到一邊,他語無倫次的說,事情麻煩了,十七分鐘前他還躺在婉婉的枕頭上,模模糊糊間他似乎聽到婉婉在耳邊說,你什麼時候娶我。十七分鐘後他皮帶還沒繫好便跑進老五的酒吧。

 這不很好,兩人更有倚靠。彼德擦著臉頰兩側的汗水說,沒錯,有了倚靠,卻不再是套環了。不,我不同意,這也叫套環,只不過兩人都忘了怎麼解開的方法罷了。

 和彼德正說著話,沒留到不知何時冒出一個男的,竟和小蘇子喝起酒來。我想甩開彼德趕緊過去展開搶救小蘇子行動,來不及了,小蘇子要去散步,趁著秋天的夜正高,風正柔,去走走吧。那男人提著上裝跟在後頭,我連喊一聲的機會也沒。

 回頭險些撞著彼德像刺蝟的頭髮,突然間我明白了,就讓小蘇子去吧,我還是適合喝酒。看看鐘,十二點五十三分了,我還有七分鐘把自己灌醉,留個明晚再來喝的藉口唄。

 彼德,喝冰凍的伏特加吧。老五,再來兩杯,透心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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