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立

《本能寺賞銀杏》

 　在京都除了賞櫻賞楓，我發現了另一個趣味，秋天時去京都市役所對面的本能寺賞銀杏樹。在陽光底下看著閃著金光的樹葉，真的賞心悅目。日本人常說楓葉盛開時，美得會讓人自殺，那麼看完楓葉非得去看看銀杏不可，因為美得會讓人興奮而捨不得死。況且，進寺廟去賞楓得花錢買票，劣。到本能寺賞銀杏則不要門票，贊。

　其實最初我不是去看銀杏的，而是本能寺吸引我。同行的飯團之友用很不屑的口吻譏笑我說：織田信長不是你的噁像嗎，居然連本能寺也沒去過，你在清水寺的紅葉前自殺好了！

　織田信長是個有決心有毅力的人，他最有名的政策便是「天下布武」，意思是要以武力征服天下。後來這個名詞也成為日本戰國時代的代表，也就是處於亂世，必須要用武力才能出頭。當他進兵岐阜時，更引用中國歷史中，周文王雖處於偏僻的岐山卻放眼天下的典故，把「天下布武」這四個字刻成他的用章，凡是由信長發出的命令，都會蓋上「天下布武」。他的英雄氣慨完全表現於外，和後來德川家康「戒急用忍」的隱藏於內，形成對比。

　我對日本戰國時代（一四六七年至一五七六年）英雄人物，最早認識的是武田信玄，因為他行軍老打著孫子兵法裡的「風林火山」大招牌，讓我對他有親切感，不過武田信玄就在要統一日本時，因病死於軍中，接著就冒出了「尾張大傻」的織田信長。他的根據地是尾張（如今的愛知縣，名古屋就在愛知縣），年輕時的行徑有點像是流氓大哥，和市井百姓混在一起，為人很講義氣，尤其知人善用，德川家康原是信長父親的人質，但信長覺得家康是個人才，便終其一生都很尊重家康。另外豐臣秀吉其貌不揚，被人戲稱為「猴子」，也受信長賞識，提拔為手下頭號大將。

　織田信長對任何新鮮的事都好奇（很像是牡羊座的，和我一樣，或，我和他一樣？），一五四三年一艘明朝的船來到日本九州的種子島（屬於鹿兒島縣），據說船主叫五峰，就是明朝時著名的海盜王直。種子島的島主時堯從五峰口中得知外面的世界，對火槍（日本歷史稱為鐵砲）很好奇，就用重金買來，還加以仿製。一五五五年武田信玄圍攻信濃旭山城時就用了三百挺鐵砲，但將鐵砲發揚光大的正是織田信長，一五七五年武田信玄的兒子武田信賴率領名震天下的甲斐馬隊（騎兵）打得德川家康大敗，德川求助於織田信長，信長派出大隊人馬助戰，其中有三千名鐵砲軍，全世界首次將火槍戰術化，把三千枝槍分成三列，輪流對敵人開火，縱橫天下三十年的武田騎兵全軍覆沒，這就是日本史上的「長篠合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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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貿易，西方的傳教士也來到日本，織田信長非常保護基督教，這段時間日本大量吸收外來文化，當然，也有人說信長是為了壓制反對他的佛教勢力，才容許基督教在日本傳教。他甚至重用好幾個洋人做為幕僚，個性上有點像清朝的康熙。

　日本的茶道也是在織田信長時期發展成形的，每逢慶祝戰勝，信長都會辦茶會，講究喝茶的儀式與器具，有日本茶道之父之稱的千利休就是信長的好友，後來豐臣秀吉也繼承了茶道文化，不過他不喜歡千利休，叫千利休切腹自殺了。

　雖然真正統一日本的是德川家康，不過擊敗群雄，墊定下統一基礎的卻是織田信長。可惜信長對他討厭的人卻完全不假辭色，種下日後的死因。

　殺織田信長的是手下另一員大將明智光秀，當時日本朝政有兩個大傀儡，一個是天皇，另一個則是幕府大將軍（本來天皇是大將軍的傀儡，後來大將軍又變成他手下家督的傀儡），無論天皇或大將軍，政令都不出自己家大門，可是天下諸侯又想抓他們來號令天下。其中可憐的大將軍足利義輝被手下燒死，他的弟弟足利義昭逃出來，想找諸侯為他撐腰，沒想到找到的是個膽小卻聰明的越前藩主朝倉，他的力量小，很有自知之明，清楚收容這個大將軍不會使他有號令天下的能力，反而會引起其他大諸侯的不滿，所以不敢收。朝倉部下明智光秀卻見足利義昭奇貨可居，偷偷領著這位大將軍去投靠織田信長，就這樣明智光秀成了信長的部下。

　足利義昭是個智商很有問題的大將軍，他真以為自己很大，想指揮信長，搞火了信長，便叫明智光秀去警告白痴大將軍。明智光秀覺得信長給他出難題，很不高興卻又不敢說。後來信長還是把足利義昭給流放拘禁起來，結束了幾百年的室町幕府時代。

　接著信長派明智光秀去攻打丹波，可是屢攻不下，明智光秀有點小聰明，便勸敵人投降，他保證信長會給他們榮華富貴，為了取得敵人的信任，他還把老母親送進丹波城當人質。信長這個人傲視天下，最痛恨屬下不報告就自行做主，等丹波城主兄弟高興的來見信長時，信長根本不管明智光秀答應的條件，當場就把這些降將給殺了，這下子丹波人遷怒明智光秀，把當人質的光秀母親也殺了。明智光秀對織田信長已不是不滿，而是恨之入骨。

　話又講回來，織田信長對明智光秀也是討厭到了極點。德川家康消滅了武田信玄的兒子武田信賴後，來進謁信長，這是大事，等於大將遠征得勝凱旋返京，信長派明智光秀擔任接待役，在請德川家康吃飯的國宴上，信長發現生魚片不新鮮，當場大發脾氣，免了明智光秀的職，還派光秀去前線聽「猴子」豐臣秀吉的指揮，這下子明智光秀再也忍不住了，因為光秀最瞧不起豐臣秀吉。

　軍情緊急，明智光秀率領一萬三千多名戰士出發，不料才出京沒多遠就假說信長要閱兵而回軍，此時織田信長以本能寺為指揮大本營，調度各地的兵力，明智光秀卻對士兵指著本能寺說：「我們的敵人就在那裡。」信長周圍只有一千多名武士，聽說來襲的是明智光秀，信長恍然大悟的說：「是光秀啊，哎，果然是他。」

　在喊殺震天的聲音中，信長寡不敵眾，切腹而死，享年四十九歲。織田信長一向喜愛外來的文化，他身邊有名侍衛是非洲來的黑人叫彌助，伴隨信長戰至最後。據說明智光秀沒有找到信長的屍體，戰後被仰慕信長的一名僧侶在火堆中找出這位幾近焦黑的一代名將，將他悄悄埋葬。因此如今本能寺最裡面有織田信長的墳墓，旁邊另有一塊墓碑記錄這場戰役死亡的其他名將。

　這個事件還有些有趣的尾聲，德川家康有個老朋友叫茶屋四郎次，兩人一起去釣魚，晚餐便用釣到的鯛魚當菜，煎了吃，茶屋的手藝顯然很好，煎鯛魚好吃得不得了，德川家康年紀已很大，一下子吃太多不消化暴斃而亡。沒因明智光秀的臭生魚片而拉肚子，德川家康卻死在煎熟的鯛魚上，命呀。

　明智光秀雖然殺了織田信長，可是前方的豐臣秀吉率大軍快速回師，三天之後包圍明智光秀的叛變部隊，經過兩個小時的激戰，明智光秀被殺，豐臣秀吉把他的首級掛在本能寺以告織田信長在天之靈。從此豐臣秀吉也成了織田信長的繼承人。

　雖然在市區中央，可是走進本能寺卻能享受難得的清淨，聽不見戰鼓，也沒有肅殺氣氛，只見一個掃落葉的老人坐在一株高大的銀杏樹下看著《文藝春秋》。溫暖的陽光透過一大片金黃的葉片照射下來，驅走初秋的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