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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主演電視劇《神探可倫坡》而成名的美國演員Peter Falk在去年六月過世,他曾獲五次艾美獎,其中四次都因飾演可倫坡而得獎,是我著迷於偵探故事的幾十年過程中,最崇拜的偶像之一,所以在此寫一篇小說追憶他。

 

《神探伯仁恪》

 

 屍體躺在客廳中央,她穿著全套維多莉亞的秘密,白綢睡袍已敞開,露出裡面深紫色的內衣褲,每個辦案人員踏進房內時,都會不由自主停下腳步,然後對屍體發出長長的嘆息聲。

 她的姿勢很特別,有點像希臘神話裡海神普賽頓用的三叉戟,兩手的前臂往上舉,兩腿的膝蓋卻優雅地歪向同一個方向,沒有闔上的兩眼則瞪著天花板,彷彿不明白為什麼突然間就不能再站起身,她多想在屋內每個人面前轉個身,微微揚起睡袍的下擺。

 現場說明一切,兩張沙發中央的圓几上有兩個酒杯、三分之一瓶酒,堆滿煙灰和煙頭的銅製煙灰缸,不過還有另一個,手掌大的玻璃煙灰缸翻覆在屍體頭部的附近,上面沾著血跡,恰好死者的頭部周圍也有一灘血。

 刑警伯仁恪最後才抵達,他伸出舌頭舔舔右手掌,再抬起右手掌朝後腦勺梳理那撮翹起的頭髮。守在門口的制服警員老乙對他點點頭,比出一隻姆指。果然,組長早已到現場,他站在屍體前一手摸著下巴,可能正設法研究那套維多莉亞秘密的價格,或不了解為什麼其他女人的身材和他老婆差那麼多?

 伯仁恪撩起風衣,小心伸出左腳想從大門與組長背後的狹窄空隙鑽進去,但來不及,組長沒回頭卻喊:

 「小伯,你家的鬧鐘又被砸了?還是你的手機又掉進馬桶?」

 組長的心情看來還不錯,伯仁恪站到他身邊一起凝視屍體。

 「太瘦了。」伯仁恪兩手插在風衣口袋內聳著肩說,「瘦的女人好看不好用,天這麼冷,連暖被的功能也沒有。」

 組長一動不動,伯仁恪只好接著說:

 「維多莉亞的秘密做給瘦女人穿,也是──」

 「誰叫你來評論死者,」組長轉過臉吼,「還不快去檢視現場!」

 看來組長喜歡瘦女人。

 房子不大,客廳的一旁是開放式廚房,磁磚上沒有油煙痕跡,這女人不做飯。

客廳地面有女人屍體、玻璃煙灰缸、標準款的LV包、兩片散在沙發椅腳旁的CD盒、一塊金色絲絨布、兩隻擲成笑筊的拖鞋。

客廳另一邊是臥室和浴室,好大的衣櫥。床上被單和被子扭成一轉,兩個枕頭一個在床頭一個在床尾,可見其中一個曾被用在不當用途上。鑑識科的小李正翹著緊身褲內的屁股用鑷子在波浪般的床單縫裡夾起一根體毛。

 衣櫥門開著,有人翻過,好幾件衣服掛得歪歪扭扭,有人曾經在此找過什麼,是什麼呢?

 組長背著手出現在伯仁恪身後,

 「有什麼眉目?」

 伯仁恪嚇一跳,眨著他一大一小的眼睛──不,嚴格的說他眨的是那隻大眼,小眼一向不合作。

 來不及發表意見,小李揚著手中的鑷子扭著腰細聲說:

 「組長唷,你怎麼才來?酒杯上有指紋,煙灰缸上有血跡,床上有體毛和體液,隔壁鄰居有目擊證詞,所以──」

 「音響裡放的有貓王的Love Me Tender,衣櫥裡有三套被撕扯過的香奈兒,」伯仁恪打岔說,「還有,小李身上有,」他湊上鼻尖嗅嗅,「BOSS的刮鬍水味。」

 沒達到預期的效果,小李沒繼續扭他的小屁股喊,組長,你看死伯仁恪,小李理也沒理他。

 「所以驗出指紋就抓到凶手。」

 組長點點頭轉身出去,伯仁恪跟在身後,經過屍體時,他們同時停下腳步,組長說:

 「這種內衣真的沒大號的?」

 「有,任何女人的衣服都有大號和特大號的。」

 「喔。」

 「女人都會長大。」

 「紫色的內衣褲,」組長自顧自哼著,「挺好看的。」

 

 指紋比對出來,伯仁恪隨著組長和一組全副武裝的夜鷹隊員來到民生東路這棟公寓前,不需要撞門,才按下鈴,門便打開,他們順著水泥梯來到四樓,門也開著,偌大的客廳中央坐著低垂腦袋、十指相互扭摳的四十一歲張國立,身後站的女人應該是他的妻子趙薇。

 酒杯上的指紋是張國立的,其實現場到處都是他的指紋。床上那根體毛應該也是他的,死者很年輕,不會有灰白相間的毛髮。凶器煙灰缸上的血跡是死者的,鄰居吳太太說常見張國立來這裡,還以為張國立是死者的父親。現在,凶嫌就坐在他們面前。

 「你是張國立?」

 男人點頭,不再扭摳指頭,他將兩隻手掌在褲上抹抹抬起頭,身後的趙薇一手搭在他肩上──不,她的手指伸進張國立灰白的後腦頭髮中,用食指將頭髮繞成一圈圈的。另一隻手,這個女人看起來也很緊張,她正用右手姆指轉動中指上的結婚戒指,好亮的一顆鑽石,起碼三克拉。

 「露露是你殺的?」

 張國立沒有回答,他失神的兩眼望向窗外的天空。

 「請你跟我們到刑事局去。」

 兩名幹員已上前,不過張國立主動起身伸出雙手,銀色的手銬卡一聲栓上。

 伯仁恪什麼也沒說,他走向趙薇遞上名片,

 「我們先帶走張國立,妳若有事,請給我們電話。」

 趙薇面無表情接過名片。

 靠,這女人有一七五吧,伯仁恪只到她的肩膀。

 

 一群人陸續上車,張國立坐在警備車後座,仍低著頭,伯仁恪敲敲車窗,終於吸引他抬起頭,仍只是張垮著兩頰肌肉、張著瞳孔的空白臉孔。

 伯仁恪沒上車,他對組長說:

 「我還有點事,你們先回去。」

 目送車隊離去後,伯仁恪回身又去按門鈴,

 「我是剛才的警官,有件事忘記問,回去會被長官削,能不能讓我上來一下,一個問題,頂多十分鐘。謝謝。」

 趙薇等在樓梯口,

 「什麼問題?」

 伯仁恪喘著氣,爬四層樓有夠嗆,尤其這種老公寓,樓高,恐怕抵得上一般新大樓的五層樓。

 「呼,能不能請我喝杯水?」

 趙薇勉強讓他進屋,伯仁恪重新審視這間屋子,的確很像這女人,都是木製傢俱,沒有帶重色彩的擺設,一如她身上一件式黑色的連身裙。連妝也沒畫,除了那枚戒指,沒有項鍊,沒有踝鍊,沒有手鐲,沒有口紅,及肩的長髮甚至沒有髮夾,只有一枚大鑽戒。

 

 半個身子先擠進房子,趙薇一臉不悅,不過伯仁恪沒看到,他才進去就猛吸鼻子:

 「好香,張太太,妳的手藝不錯嘛,什麼東西能做得這麼香?」

 說著,他已經往廚房走去,爐上一個砂鍋正冒出煙,伯仁恪不禮貌地往鍋內瞧,還有大半鍋紅燒肉。

 「紅燒肉燒百頁結和蛋,呼,張太太,妳先生真是好福氣,能不能讓我嚐點?」

 說著,伯仁恪竟毫不客氣拿起一雙筷便往鍋裡伸,他夾起一塊肉往嘴裡送,邊吐氣邊嚼,

 「好吃,又嫩又香。」

 趙薇皺眉遞給他一個飯碗,生怕醬汁滴到光亮的地板。

 「謝謝,」伯仁恪看看飯碗,又遞回給趙薇,「能不能賞碗飯,吃紅燒肉不能沒飯,暴殄天物。」

 趙薇猶豫了幾秒,用很大的動作轉身開電鍋盛飯。

 「妳家的張國立愛吃紅燒肉吧?特別替他燒的?讓他安心去坐牢?」伯仁恪發出砸嘴的聲音,「好吃,有酒嗎?」

 趙薇兩手交叉在胸前斜眼看著伯仁恪,這位不速之客裝作沒看見,逕自去客廳的酒櫥挑出一瓶酒,

 「威士忌、高粱、日本清酒,妳們家挺亞洲口味的,沒紅酒?這裡有,放很久囉,恐怕壞了。算了,吃紅燒肉該配紹興。」

 他自斟自酌起來,剩下大半鍋的紅燒肉隨著兩碗白飯轉眼給吃個精光,這個小個子到底知不知道減肥是全民運動?

 「嗯~滿足。」他放下碗,「好久沒吃得這麼過癮,對,有牙籤沒?」

 他剔著牙,從口袋拿出藥盒,這回沒要趙薇動手,逕自倒了杯水吃藥,

 「我血壓高,得吃藥。」

 血壓高還這麼吃喝?

 「張太太,妳是不是該去警局投案了?」

 趙薇愣住,矮冬瓜警察到底想幹什麼?

 「人是妳殺的對吧?前天是張國立生日,妳送了他水晶煙灰缸,叫什麼牌子?史瓦什麼的?」

他竟然拿出口中的牙籤盯著看,噁。

「很貴,要一萬多吧,可是張國立不太在意對吧,又裝回盒子,妳帶著去露露家,連包裝的絲絨布也甩出去。煙灰缸上有張國立的指紋,前晚留下的,還很新鮮。」

他把牙籤又塞回嘴。

「要是我,也很氣,在家不太喝酒,去露露那裡倒裝時髦喝起法國紅酒,」他瞄瞄趙薇的右手中指,「還送露露大鑽戒。我猜你們結婚時的婚戒一定是白金那種魔戒似一個金屬圈的對不對?」

「你胡說八道。」

「喔,一開始妳是氣,張國立前腳剛走,妳就敲門進去,拿煙灰缸朝露露頭上砸,沒想到砸個正好,一擊斃命。妳早有計畫,才帶有妳老公指紋的煙灰缸去。接著妳見到她穿的是維多莉亞秘密的內衣,殺人後的恐慌又變成憤怒,妳在臥室見到剛做完愛的床,見到衣櫥內妳為了家計省著不敢去買的名牌衣服,就撕了幾件。」

趙薇兩手緊緊交握,左手食指轉著右手中指上的戒指,挺鬆的。

「吃飽,說完,該走了。」伯仁恪跳起身,拉緊敞開的風衣領子。

「你到底要幹嘛?你有什麼證據?」趙薇吼。

「妳戴著手套去,可是妳撕其中粉紅色那套香奈兒衣服的時候,可能手套太滑撕不開,妳就脫下一隻手套,先扯釦子,再放在腳下用兩手去撕,妳甚至記得帶走那枚釦子,現在一定還在妳包包裡,可是,妳在衣服上留了指紋。撕破衣服妳又將它們再掛回去,我想一定小心抹過,沒抹乾淨,妳該把它們打包扔進妳家樓下那個香紙爐燒了,警察很笨,不會知道衣櫥內少了衣服。」

趙薇嘴唇發著抖,

「你要抓我走?」

「不,」伯仁恪走到門前穿鞋子,「妳去投案,主動配合說不定能減刑。」

「為什麼不直接抓我,你不是有功勞?」

「哎,我喜歡犯人投案,警察少點工作,能多睡點覺,這種天氣睡覺多好。」

他已開門出去,關門前喊了一句:

「還有,謝謝妳的紅燒肉。張國立以後沒小三,沒紅燒肉,日子不會好到哪裡去的。」

碰,大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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