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立

〈日本史上最可怕的怨靈，平將門〉中

    平將門成為大怨靈的故事是從他死後才開始，日本的傳說很多，姑妄聽之。

　據說平將門的母親是下總國相馬地方的一條大蛇，生下平將門後，動物的習慣是將嬰兒從頭到腳舔一遍，去除生產時的血與胎衣，同時母親也從胎衣得到營養，省去坐月子不能洗頭不能吹風的麻煩。沒想到舔著舔著，漏了眉心部分，於是平將門長大後刀槍不入，只有眉心是罩門。

　哇咧，真像希臘神話裡的「阿基里斯腱」。

　這個秘密只有平將門的愛妾桔梗前知道，她是官軍陣營中的大將藤原秀鄉的妹妹，為了哥哥，她出賣了老公。（咦，我家戶長有無哥哥？沒有，家在。）

　平將門的母親還傳授一套法術（應該是化妝術），能打扮出六個長得像平將門的影武者，誰都分不清哪個是真的，但秘密仍被桔梗前發現，就是在太陽底下只有本尊有影子，影武者則無影子（多妙，已經都是平將門的影子，居然沒影子）。

破解的辦法就是將不動明神護身符朝平將門扔去，分身便會，一時三刻化成濃血？

　不動明神就是佛教裡的不動明王，在日本，說法是他能壓服溫泉裡的鬼怪，所以我們的北投也有這間廟（北投杏林巷，永興宮後面）。

　朱雀天皇的天慶三年，平將門與平貞盛與藤原秀鄉在北山決戰，六個分身與一個本尊，七個平將門把官軍打得到處逃命，就在危急時，藤原秀鄉起妹妹桔梗前的話，把不動明王的護身符朝平將門扔去，果然六個分身都化成灰，如上風勢改變，平將門中箭落馬。

　暫停。我去日本也求過不動明王的護身符，回到台北朝我家戶長扔去，啪噠，我腦門挨了一巴掌：

　「又亂丟垃圾，撿起來！」

　護身符，無效。

　平貞盛與藤原秀鄉割下平將門的腦袋帶回京都（這叫垃圾不落地），在朱雀天皇前獻首級時，出了大問題。

　再打個岔，看過勞倫斯．卜洛克的馬修．史卡德辦案的犯罪小說沒，裡面有個開酒吧的屠夫，把仇人殺了後，將割下來的腦袋裝進保齡球袋，到每間酒吧去展示，從此這位屠夫威名四播，其他幫派不敢侵入他的地盤。

　打了勝仗的藤原秀鄉正志得意滿，可是當天晚上替他建下大功的妹妹桔梗前就暴斃而亡。在天皇面前展示首級時，平將門那顆頭怒目圓睜不說，竟然大喊：

　「我用最惡毒的三字經詛咒你們的子孫。」（有點吳念真的口氣。）

　朱雀天皇受到驚嚇，沒多久就一命嗚呼哀哉。

　我覺得寫這個故事的日本人一定是〈三國演義〉迷，把關公被殺的那段移花接木接到平將門頭上。羅貫中寫的是，東吳大將潘璋殺了關羽後，孫權覺得劉備一定會報仇，得想法子轉嫁給別人，便把關公的首級送去給曹操。曹操見到之後受了驚嚇，不久就死了。

　為了顯示官軍的神勇，平將門的首級掛在京都鬧區示眾，隨即當地就鬧鬼，很多人在夜晚見到一個大高個穿著鎧甲在京都大街小巷裡跑來跑去說，「還我頭來」。不少人被嚇得和天皇一樣，發燒咳嗽打噴嚏疑似得了SARS。

　再隔了幾天，平將門那顆砂鍋大的頭顱居然飛了起來，一路往東，好像要回家的樣子。飛呀飛，可能力氣不足，頭顱落在武藏國（現在的東京）。

　平將門的怨靈大鬧京都，使天皇心生恐懼（詳見〈棄業偵探〉），就把這顆大腦袋安葬在如今東京千代田區的大手町。德川家康成立幕府後，又在江戶的神田修建「神田明神神社」供奉這個叛賊。

　讀到這裡，聽老張發點感慨，明明我們都相信是非善惡、天地間必有真理，可是實際上咧，人都怕惡鬼，而且還拿惡鬼沒辦法，善有善報，或許；惡有惡報，則未必。蒼天呀──對不起，我該去吃晚飯了，不然又要挨罵。

　日本各地都有將門的神社，而且很多都說這裡埋著將門的屍體。唯一合理的解釋應該是鬼怕惡鬼，以毒攻毒就大家都拜平將門，以嚇跑其他小鬼。

　德川幕府時代更大拜平將門，成了關東最火紅的神社，甚至到了後水尾天皇時，下令赦免平將門的謀反罪，就這樣，明明是天皇眼中的大叛徒，卻無罪「開釋」還成了合法的「神」。更甚，明治天皇即位後不久，視自到東京的神田明神神社去祭拜平將門，真匪夷所思。

　神田明神神社位於東京千代田區外神田二丁目，原本祭祀大己貴命（就是把日本讓給天孫一族的大國主神），後來也祭祀平將門，是天皇祭拜的「敕祭神社」之一，東京共有十座：

　根津神社（文京區根津）

　芝大神宮（港區芝大門）

　神田神社（千代田區外神田）

　日枝神社（千代田區永田町）

　龜戶天神社（江東區龜戶）

　白山神社（文京區白山）

　品川神社（品川區北品川）

　富岡八幡宮（江東區富岡）

　王子神社（北區王子本町）

　赤坂冰川神社（港區赤坂）

　平將門這個怨靈連老美也傷腦筋，二戰後美國佔領軍在東京找指揮所，看中的停車場地點就是平將門首塚（埋腦袋的地方），美軍當然不理會日本人的迷信，派出兵工大興土木，沒想到挖土機的工人暴斃（湊巧），負責工程的軍官則在住所內也暴斃（還是湊巧？），一位監工的中尉則出車禍掛了（好像也太湊巧了），最後是設計師墜樓喪生（馬滴，不能不拜拜了）。美軍因此取消了這項工程，平將門真是凶鬼，後來昭和天皇時代，日本的文部省乾脆宣布平將門的首塚是一級古蹟，例為保護，可能因此東京才沒繼續，惡靈出沒？

老張評語：

1.      當鬼也要當惡鬼，否則被人當成，死鬼。

2.      平將門以私利出發，鬧得日本大亂，實在不算什麼英雄。

3.      從平將門開始，日本武家抬頭，開啟了後來的幕府時代，也使日本軍國主義長達一千多年。

4.      不要信任老婆──不，要信任老婆，不要信任小妾，就是別信小三。

5.      報仇要有決心、耐心，像平貞盛那樣。老張的報仇也如此，有沒有誰要請我吃冰淇淋的？你們見過怨靈沒？我，怨～哪～

6.      看過〈豐臣公主〉沒？講關西大阪人獨立的事情，顯示他們對東京很有意見，可是在九世紀與十世紀，關東人也如此，將所有怨與望都寄託在一個大流氓平將門身上。

7.      平將門是日本歷史上最大的叛徒，也能於千餘年後被免罪，人呀，都怕壞人。

8.      平將門之後，日本沒有人再稱過王，倒不是怕落得跟平將門一樣的下場，而是既然能把天皇當傀儡，又何必非要過皇帝的癮。這點，日本人比中國人聰明。

（可能待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