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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r-Tender 之《似存在不存在》        張國立

 

 酒吧內最重要的一個人叫酒保,例如我常去那家的老五。上個月某天我閒來沒事的問他,究竟幹酒保有什麼條件?買本調酒的書回來學學就能當酒保嗎?再說如今進酒吧的人,十個有七個喝啤酒,還有兩個喝威士忌,調酒根本沒那麼重要,那麼酒保有什麼存在的必要性?

 老五把一整瓶的威士忌往我面前一摜的說:

 「你愛喝不喝,只要記得付賬就成。」

 這是對老客人的態度嗎?我又說,改天換我來做酒吧,保證不輸他。這時,按照老五的說法,他閒來沒事,就跟我鬥鬥嘴皮子。他說當酒保有三大條件:

 

 1.沒脾氣,凡是涉及情緒的事,當酒保的都得自己克制,藏進口袋去。(他說:你小子有事沒事和酒保窮抬槓,你收得起自己的情緒嗎?)

 2.會聽話,聽每個客人發的牢騷,聽每個人的故事,不但得專心聽,還得搭上兩句,讓客人能把垃圾全倒進酒保的肚皮裡去。(他說:你小子能裝別人的牢騷嗎?能聽得進別人的故事嗎?能心平氣和的做個環保處理機嗎?)

 3.不嚕嗦,不管男女吵架,朋友翻臉,酒保都得保守秘密,絕對不能當成八卦的告訴其他人。(他說:你他媽的老死老張天生一張大嘴巴,三公里外別人家失火,你可以憑著收音機的三十秒新聞掰成三天兩夜的天方夜譚,你能守得住秘密嗎?)

 

 嗯,我想想……嗯,我再想想……看起來當個酒保還真不容易。嗯,對了,我對著老五大吼:

 「死老五,你剛才講的三條件,一,你罵我是小子,可見你已經有了脾氣。二,你說當酒保要會聽話,剛才全是你說話,你根本把自己的垃圾全倒進我酒杯裡。三,你不嚕嗦,不八卦?那你罵了我半天是幹嘛?」

 老五擦吧台的那塊抹布竟然擦到我手上來,他冷冷的說,除了三條件,還有一原則:該教訓某些爛客人時就得教訓,免得一粒屎搞壞一鍋粥,害別的好客人不上門。

 全是他有理,我這個客人難道沒付錢,就讓酒保當感冒藥似的三餐飯後加睡前的罵?

 「你是好客人?」老五伸出手:「來,咱們結結去年冬天的酒賬。」

 說良心話,到酒吧來能和酒保聊聊天是挺愉快的事,好比對著廁所內馬桶正前方門板後的那隻蚊子講話,緊盯它不給它突擊的機會,最大傷害充其量不過偶而朝著我嗡嗡兩下。對,在酒吧裡,只有酒保似存在不存在,不能沒酒保又可以沒酒保。

 老五問:什麼叫做似存在不存在,有酒保沒酒保?

 我說,簡單,這叫廢物。

 自從那天之後,老五見到我都如同到陌生人,他總把「喝酒先結賬」掛在鼻子下,惹人厭。不過我也仔細反省過,為什麼不去別家酒吧哩?唉,想通了,如同結婚吧,明明嫌家裡那個煩,可是又不能不回家。家裡那個生病,三天不說話,男人的耳膜像游泳進了水,總想跳呀跳的把水跳出來。

 這天我死皮賴臉又進了老五的店,奇了,有個女的竟比我早到,還佔了吧台旁我的老座位。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難不成老五始亂終棄,搞得女人找上門來討公道?

 不,女人是哭訴她的遭遇。原來是彼德的女朋友,兩人吵架,女的原想來酒吧找彼德分手,不巧沒撞著彼德。

 女人喝了兩杯啤酒,環保了一番她的情緒,便逕自走了,不再等彼德。說也奇怪,老五竟違反他的三條件,拿起電話撥給彼德,他說:

 「彼德,你女人來過,要和你分手。好好想想,交到個能談心的女人不容易呀。」

 他掛了電話,我忍不住的說,男人女人鬧彆扭,讓他們自己去解決,你賣你的酒,管什麼閒事。

 老五沒搭我的腔,他拿了份報紙給我,「看報。」

 看什麼報?「拿近點看。」有大新聞?「再拿近點。」喂,老五,都拿到我瞳孔前面來了,這麼近,哪看得到半個字啊?

 「對了。」老五說,「你們這群死男女,別人的事不少管,輪到自己,偏愛拿到瞳孔前看,怎麼會看得清。我剛才打電話給彼德不是管閒事,是要他把報紙拿遠點再好好看看。」

 喔,為什麼彼德的報紙要遠點看,偏要我拿這麼近看?

 「因為彼德是男女問題,退後一步再看,會完全不同。你是人格問題,近點看,寧可看不清,否則看清了嫌噁心。」

 他是什麼意思?男女間的事情有時真得拉開距離,遠著點看?

 好,我也來遠點看。我面前原是老五的一雙賊眼,我退後兩步,變成個橫眉豎目手裡捏著抹布準備抹上我臉的整個老五,還是讓人討厭。我再退後兩步,看到老五身後那排酒,嘿,有點改善,酒瓶會糢糊老五那張臭臉的焦距。好,我再退兩步,退到了酒吧門外,不錯,這扇門很熟悉,我心情不好時看到這扇門就會好很多。再退兩步,不一樣,完全不一樣,我看到的是這家小卻很討人喜歡的酒吧,還有酒吧裡那個全城唯一肯讓我不必付現而記賬的老五。

 我再退,要是我退到了法國,我想我會寂寞,我會思念老五的。如同,如同,如同看老婆的方式吧,要是我一個人在西伯利亞,一定會思念那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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