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對不起,馬滴難》

 

 男人習慣畫分地盤,獅子到處撒尿,老祖宗拿石頭當圍牆,倪克則將酒杯往吧檯上一撳,他說,我們五個人,她,一個人。酒保兔子的抹布又抹過來,小乖說酒保不能追女酒客,這是天下真理,他沒份。兔子頭也不抬壓低嗓子說,別老弄得我這張檯子濕答答的,噁心

 女孩大約四十分鐘前進來,一個人坐在角落悶聲不響喝她的那杯波爾多紅酒,這當然令在場已喝得五、六分醉的男人眼紅,所以小乖用手肘頂頂我說,誰上?

 這話被其他三個男人聽到,阿壞很激動,他說他沒結婚,沒女朋友,七個月沒性生活,當然屬他優先。平平則不同意,他的看法是,又不是分西瓜,誰渴誰先啃,那是女人,得女人看得上的男人上去搭訕才會發生男歡女愛的效果,不至於被趕回來。就在這時倪克推開門進來,他拍拍我的肩膀,捏捏小乖白裡透紅的臉蛋,找兔子要杯威士忌,他說:

 「我們五個人,她,一個人,所以我們成功的機率是她的五倍,來,抽籤,抓到最長那根火柴的先去。」

 四個人抽走四根,偏第五根最長,於是倪克瞄瞄我們,拿著酒杯逕自走去角落,但不到五分鐘便回來。我們聽到他們的對話:

 「小姐,一個人呀,要不要聊聊?」

 「聊?聊什麼?」

 這時倪克已一屁股坐在她對面。

 「聊聊人生,聊聊音樂,聊聊這個夏天氣溫會不會破四十度。」

 「你不記得我了?」

 這時倪克很想抬起屁股回到我們的懷抱。

 「請問你是?」

 「果然不記得,我是你高中同學小貝。」

 他的屁股又挪回去,結實的黏在椅上。

 「吉他社的?」

 「不,話劇社的。」

 「啊,話劇社的小貝。」

 「想起來了嗎?還想起來我的好朋友紅紅嗎?」

 就這句話,倪克端著杯子回來。小乖說:

「我就知道他不適合女人。」

 酒吧有這種問題,別看小小一間頂多窩個二、三十人,偏偏總能撞著不該撞的熟人,因為每間酒吧有不同的氣氛,很自然將同一種氣質的人吸引在一起,然後,然後就撞了,就炸了,就毀了。

 變成小貝過來,先是以為她酒杯空了,找兔子再續一杯。兔子替她再倒一杯,狠狠的倒,倒得八分滿。接著以為她想繼續找倪克話舊,可是她怎麼站在我和小乖中間,並且說,你們都是朋友?

 我們一度是朋友,如今各忙各的,充其量只能說酒友。

 阿壞很樂,急著搭腔。沒人對此有意見,畢竟他都七個月沒性生活了。我悄悄的想,他這七個月怎麼度過的呢?沒空想,小貝找我們一一碰杯子。小乖喜歡碰杯子的女人,恨透乾杯的女人。不能怪他,前一任女朋友乾掉他半個月薪水,所以他相信女人是禍水,愛喝酒的女人是海嘯

 女人的加入改變我們的話題、氣氛、溫度,且如果她持續加入,也極可能改變我們的人生──至少改變倪克的。

 兜了個圈子,小貝最後才跟已窩到角落裡的倪克碰杯,她邊喝酒邊撥手機,並將手機塞進倪克手裡,

「來,跟紅紅說聲哈囉。」

就這樣,相隔十多年,在兔子酒吧,兩個失散多年的朋友重新連結起來。小乖和我打賭,若是悲劇,我輸他一千,若是喜劇,他輸我一百。本不該賭,看在賭賠率的份上,賭。

 倪克拿著手機,整個人幾乎縮到吧檯下,小貝則告訴我們,高中畢業後紅紅考上台大,倪克則考上屎大,從此倪克不見蹤影,像火星人拿著氣化槍把他給蒸發掉似的。

 「這有什麼,你們男生本來就只曉得發春,念書只是消耗父母積蓄。全是白痴,還死要自尊心。」

 我聽出來,小貝指著倪克罵我們。

 「紅紅找了他好久,我陪著她哭。想不開。對待男人呀,像淘米,隨便淘淘就好,偏紅紅非要洗得每一顆都亮晶晶,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嘛。」

 怎麼聽起來還是罵我們?

 「後來紅紅交過幾男朋友,沒結果,她心裡還是有死王八蛋的倪克。我對她說,男人不會變的,毛坑裡的石頭一輩子臭,擺五十年,滲到毛細孔裡,只會更臭。」

 她果然存心罵給我們聽。小乖看電視,平平上廁所,只有阿壞仍張著嘴看小貝。「閉上嘴,」我對阿壞說,「口水快滴下來了。」

 「今天算倪克運氣好,碰到我,你不知道紅紅現在多漂亮,不像你們男人,只會愈來愈老,愈來愈禿,愈來愈色,不幸的,愈來愈不舉。」

 她對我們可憐的性功能障礙都充滿歧視?

 那晚什麼事也沒發生,小貝原來在等男朋友,後來男朋友來了,她也跟著走了。平平上了五次廁所,他該穿成人用紙尿褲。小乖很悶,問能不能去我家,找我老婆問問日式煎蛋怎麼個煎法。他真的悶呀。阿壞沮喪,在小貝離開後三分鐘也回家去看色情光碟了。

 我?我領小乖回家,等著吃煎爛煎破煎得一團糊的雞蛋。

 至於倪克?去死好了。

 當然倪克不會告訴我們後來他跟紅紅是否復合,或是否再成為朋友。我一直以為老同學的感情很珍貴,一旦畢業之後,交不到那麼真誠相對的朋友,只會在酒吧碰到一堆紙尿褲、沒性生活的無聊傢伙。

 直到有天我下午五點多便去兔子酒吧,聽說他包了水餃,而兔子的羊肉水餃,天下第一。他習慣我好吃不要臉,見到我便二話不說下了十個,

 「十個,就十個,別想吃了還說什麼帶回去給老婆嚐。」

 十個也行,然後吃到第三個,倪克如同鬼魂似的閃進來,吃掉第四個、第五個與第六個。

 他主動提起紅紅,不過提的方式很奇怪。他這麼對我說的:

 「怎麼跟女人道歉?」

 「就,道,歉。」

 「我是說要怎麼道歉?」

 「當面道、電話裡道、買把玫瑰花道、請吃法國菜道?」

 「還是垃圾車來了,連我這一大袋垃圾一起拿去倒。」兔子插嘴。他被強行勒索了十個餃子,脾氣不好。

 我們很安靜的吃完餃子,再喝了杯酒,當我打算去接老婆時,倪克躲到角落鬼鬼祟祟拿著手機講話。我聽到他低聲的說:

 「紅紅,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別以為『對不起』那麼好開口。」兔子又賞我一杯冰鎮伏特加,「隔了這麼多年敢開口,倪克,算條漢子。」

 倪克是漢子、瘋子、鮮肉包子,都與我無關,但這倒底算喜劇算悲劇?我能賺到小乖的一百元嗎?

 「十顆餃子,算你一百元。」

 掛小乖的賬,我得趕去接老婆,否則會出事──我,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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