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r-Tender 之.如果……我就……》    張國立

 

 喝酒是件有文化的事情,若是古人,得吟吟詩;若是英國人,得有足球賽;若是一男一女,得來點Barry White的音樂;若是一群無聊男人,那就得玩點嘴皮子遊戲,例如「一個願望」。

 遊戲也叫做「如果……我就……」,有點像是小學生的造句,不過真的很有趣,也真能滿足幾個捧著啤酒瓶窮鬼一腦袋的幻想。

 比利大著舌頭先說:「如果發了財,我就把公司的識別證甩到老總臉上,還跟他說,吃屎去。」聽起來他的官沒升成。

要是在小學,老師會說:「你的造句有問題,發財是發了多少財?如果只發了五百塊的財,就沒有『我就』了。」嗯,這種造句得前題明確。

 小李很清醒,他想了起碼十八秒才說:「如果現在有五千萬,我就馬上先買他輛寶時捷,再蓋他棟三層別墅,蓋房子期間住到巴里島去,天天打高爾夫。」喔,大家都起鬨,覺得這是男人共同的夢想,不過還是有問題,他會請我們去他的別墅喝酒嗎?會請我們一起去巴里島打球嗎?

 這讓我想起美國當代小說家史蒂芬.金寫的一則小故事,他說擁有神秘「猴掌」的人能夠許願,並且都能如願。有對夫婦有了猴掌,他們許願,希望能得到一百美元。當天傍晚有人送來一百美元,原來兒子在礦場出意外死亡,公司派人送一百美元的慰問金來。

 再讓我想起中國一則很早的故事,一對好兄弟將一條金色鯉魚放生,鯉魚答應他們能許三個願望。哥哥搶著先說:我要有一個大饅頭。天上掉下一個大饅頭,差點把哥哥砸昏。弟弟見到很生氣,認為哥哥浪費了一個願望,兩人幾乎打起來,弟弟並喊著,你去死啦。糟,哥哥真兩腿一蹬。跪在哥哥身邊,弟弟哭不停,並說,哥呀,都是我不好,你活過來好嘛。當然哥哥活了,三個願望也用光了。

 幸好在酒吧間裡沒猴掌或金色鯉魚,男人憑著點酒意就能許願,連天空有沒有拖個長尾巴的流星都無所謂。於是輪到大呆造句,說:「如果中了彩券頭獎,我就去茱麗家,扛著她去結婚。」我們沈默了一陣子,大家都知道茱麗老媽的堅持,不准茱麗嫁給沒房子的男人,「他們不可靠」。

 傑克急著想造句,終於輪到他,他說:「如果有一百萬,我就去蘇美島晒太陽,省得陪你們幾張老臉喝酒。如果有一千萬,我就到澳洲看袋鼠,省得明天一早還得上班。如果有一億,我就躲到紐約豪宅的頂樓,你們誰按門鈴我都不理,免得不借你們錢,傷了和氣。」

 這時大家沒評論了,「如果…」能改變我們的一生,那倪克呢?倪克記起來,他在七歲時父親過世,之後經常問老媽,老爸是不是留了什麼東西給他?老媽總搖頭嘆氣:「死老倪,要是記得留下東西,他就不會那麼早拋下我們走了。」哈,原來「如果…」是這麼回事,也就是真有錢,不必再「如果…」。

 輪到倪克造句,他趁著酒興說:「如果年底拿到三個月的獎金,我就請你們連喝一個星期。」

 在場的每個人都鼓掌叫好,其實儘管酒精能熏紅他們的臉、刺激他們的腎上腺素、迷惑他們看女人的角度,但酒精有時能讓腦袋更清楚,在所有的「如果…」當中,看起來最能實現「我就…」的,只有倪克。

 旁觀一個不知名的白髮年人插嘴進來:「如果有人請我喝一杯酒,我就去關帝廟替他祈福。」沒人聽到,誰叫兩個小時的酒能產生輕微的耳鳴。

 到了年底,朋友又聚在一起,又玩起「一個願望」的造句遊戲,酒保兔子稱之為「打手槍」時間,意思是辦不到的事,做做夢也好。他給每人送上一瓶啤酒,並且嘴裡念著:「如果每個人造一句就喝一瓶酒,我就能過個好年囉。」

 倪克很晚才到,他喘著氣從寒風裡鑽進酒館,一進門便高喊:「我請你們喝一個星期酒。」歡呼聲四起,兔子則把幾個人今晚喝酒的賬單疊在一塊兒用釘書機卡擦一聲地釘在一起。

 正輪到小李說話,他說:「如果有十萬,我就能帶上兩箱禮物回家去過個好年了。」沒人搭腔,人人明白小李今年沒拿到年終獎金。倪克拍拍他肩膀喊著:

「兔子,給小李再來瓶啤酒。」

 大呆跟著說:「如果薇薇答應跟我去看電影,我就能帶著微笑睡著。」也沒人搭腔,看起來茱麗已經徹底甩了大呆。倪克用他的酒瓶碰碰大呆的酒瓶,兩人仰首喝了一大口。

 新加入這個團體的西西是個女孩,比利的朋友,但比利用他的人頭保證,絕對沒有複雜的男女關係,並希望任何人都不要抱持複雜關係的念頭,畢竟拿女孩當哥們勝過當老婆。

 「如果有人幫我揍小梁一頓,我就請他喝一個月的酒。」西西扯著被酒精燒啞的嗓子說。這回輪到比利拍她的肩膀,比利說:「忘記他,當忘記你昨晚在巷口餵過的那隻貓。」

 原來這個造句遊戲的用意是不必明說,也能讓朋友明白自己的近況。

 今夜的苦主倪克說話了:「如果上次我說的是領到六個月獎金才請你們喝酒,今天晚上我就不用這麼心痛啦。」

 有人將啤酒灑在倪克頭上,有人跩倪克屁股下的高腳椅,有人喊兔子爺,給咱們開瓶十八年的威士忌。也有人扯著倪克的衣袖說:「你幫我去揍小梁嘛,你幫不幫嘛。」

 不知什麼時候一陣冷風襲來,吹得酒館裡的人直打哆嗦。兔子叫:「哪位開了門不關呀。」倪克上前關門,但誰開的門呢?忽然吧檯尾端發出一串咳嗽聲,又是上回那個白髮老人家,他止住喘,用冰冷的口氣說:

  「如果能和一群老朋友在一起喝酒做夢,我就絕對死皮賴臉再活個二十年。」

  沈寂了幾秒,兔子捧了瓶酒放在老人面前:「老人家,今晚您喝多少,都算我的。」

  喝酒,沒別的,就,那股湊在一起取暖的,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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